发表时间: 2024-11-29 19:06
他闭上了眼,
享受着自由落体的畅快感受,
这种感觉,
是游乐场里的跳楼机所远远不能模拟的。
此时的自由落体,
带着一种让人为之发狂的畏惧和解脱。
0 1
心乱如麻。
他坐在楼顶,身后背着一个臃肿的军迷登山包,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东西。两只腿随意地耷拉在空中,如同已经与上肢分离般,在高空的热风里微微摆动。一群鸽子从他头上盘旋,时而洒下一些排泄物。
他原以为更高的地方会更凉爽一些,可以给自己降降温。没想到,邬市这座近150米的最高建筑物使他离太阳更近。阳光烘烤着他的身体,头顶整个天空被蒸腾为死气沉沉的白色。
按说他是没法到达这里的。
就在几分钟前,他拿着从保安那里搞来的钥匙,打开了顶楼锈迹斑斑的铁门。
获得这把钥匙并不容易,他连续一个星期装作维修工人进出这座写字楼,和保安打招呼,才取得了保安的信任。直到昨天,他以维修管道为由向保安借到了通往楼顶的钥匙,然后迅速从二楼翻窗户出去,跑到最近的锁店配了一把相同的出来。
只用了半个小时,他就把原来的钥匙送回了保安的手里,并没有人发现不妥。
现在那个保安正在楼下仰望着他,就像楼下所有的围观群众一样。
他眯起眼来,分辨出人群里那个戴着执勤帽的年迈身影。
这位老大叔应该很纳闷自己是怎么打开楼顶的门跑上来的吧?但是自己的行为应该不算是欺骗。如果这都算欺骗的话,那自己老婆简直是十恶不赦。
这个女人,就是他现在坐在楼顶上的理由。
就在上个月,他的老婆和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在床上运动时,他就躲在楼下便利店的角落里,用手机看着针孔摄像头传输过来的影像。为了防止旁人听到影像里淫荡的声音,他还戴上了耳机。
这种偷窥的感觉,让他想起了自己青春期时浏览成人网站,但不同的是,这一次视频里的女主角是自己同床共枕的老婆,男主角却不是他。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两个人的事情了,男人是老婆的上司,四十几岁,有家室,略微有点秃顶,走起路来像是孕妇。两个人在单位里就有不正当的关系,调查这点桃色新闻对于他来说简直太容易了,但他们两人却还以为他蒙在鼓里。以至于当他故意和老婆说自己要去外地出差时,这个女人立刻迫不及待的把上司带回家过夜,在卧室里上演着他从来没见过的招式。
他默默关闭了影像传输,拔下拷贝好视频的U盘,走出便利店。
上楼,回家,开门。
他知道,上司没法跑,他家住在六楼,上司除非从六楼顺着排水管道爬下去。
而事实上,这个肥胖的中年男人大概只有钻床底,躲大衣柜的份。
打开门,老婆裹着浴巾一脸假笑着迎了出来。他将她一把推开,进了屋子里。上司的衬衫和西裤还凌乱地扔在鞋柜上,可见两个人一俟关上门就按捺不住内心的饥渴了。
当他把上司像是揪一只死狗般从阳台的角落揪出来时,女人开始哭闹,拼命地为自己辩解。她逻辑混乱地扯上些生活里没所谓的屁事,说他并不爱她,只有上司才真正懂得她要的是什么。
他并未多言,只是狠狠地给了上司的下面一脚,然后打了女人一耳光,摔门离去。身后传来女人的破口大骂,问候着他的全家和他怎么不去死。
他早就有预感这注定是一场不幸福的婚姻。
在他当了6年兵后退伍转业的那一年,家里人给他介绍了这个有钱的对象,二十六岁,长得并不好看,但是挡不住人家有钱——她爸是市里的房地产大亨,她在市政府上班,五险一金样样齐全。
似乎找不到条件更好的了。自己已经小三十岁,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一般,父母二人打拼一辈子才在市郊买了一套“鸽子窝”。他的退伍费的确是不少,但还要留着当结婚的彩礼。
娶了这个女人回家,至少可以不再让逐渐老去的父母出去上班。另一方面,父母二人也很中意这个女孩。
他便奉命成婚。
洞房的那一夜,他已经预料到老婆不是第一次。但哪个女人在青春时没遇到过几个渣男呢?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告诉她自己不介意。
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好只是一开始的伪装,结婚刚半年,这个女人就和她的上司搞在了一起,还尽是些自己没见过的招式。
0 2
他俯身向下看去,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像蚂蚁一样,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黑点。
黑点们仰起头来看着顶楼上的他,然后又有越来越多的黑点从公路上偏离本来的轨迹,加入到广场上的阵容里。
围观大军的最前沿,甚至有几个人已经架上了录像机,让他有种自己正在拍电影的错觉——像成龙一样从楼顶滑下去,连威亚都不用吊的那种,一条过。
他不禁失笑,心情也好了一点。
这时,几台镜面的手机把灼目的阳光反射进他的眼里,如同一台台没有伪装好的狙击镜同时瞄准了他。
他妈的这些人不去上班,来看我干嘛?他这样想着,心里有些忿忿不平。这些人明明有事可以做却在这里凑热闹,来看他这个已经丢了饭碗的可怜人。
本来他是可以在保镖公司安稳挣钱的。
转业时他没有去部队分配的岗位,而是去了一家私人保镖公司。过硬的身体素质使得他十分显眼,许多有钱人来公司里挑私人保镖时,都会格外地留意他。
认识老婆后,老婆领他去见了她爸。酒桌上,她爸提出让他跟着自己在房地产行业打拼,其实说白了,就是让他给自己当打手。
他没同意。老丈人的脸顿时贴上了一层铜锈。饭局不欢而散。
从此老丈人再也没和他说过话,他继续在保镖公司挣死工资,自给自足。他想不通自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有什么错。
直到半个月前,一个肤色白皙,十五六岁的少年来公司里点名要他当贴身保镖,并且开出了月薪十万的超高价。他没想太多,只是感觉自己的事业达到巅峰。离开了老婆这个扫把星,自己的运气马上就来了。
少年频繁地带他去花天酒地的场所,让他陪着喝各种各样的酒。啤的、白的、红的、洋的,值得吹嘘的是,无论怎么喝,和谁喝,他几乎没醉过。
他只醉过一次,事也出在了这一次。那天尽管喝了很多,但他能感觉自己格外的清醒。随着一杯味道不对劲的红酒下肚,他开始头晕目眩,几分钟后便不省人事。醒来时,这位少年老总站在他面前,脸上是一道道清晰的巴掌印。
少年喝多后调戏隔壁房间的女人,不巧被人家老公看到,抓过去掌掴了好几耳光。而他当时正像只醉猫一样躺在包间里,没有及时赶到保护自己的主子。
少年让其他保镖把他的脸打成了猪头。第二天,他被公司辞退了,原因是办事不利。公司还把他列入了保镖行业的黑名单,这样整个邬市都不会再有人找他做事。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少年小白脸是自己老婆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从被聘用到被辞退的全程都由那个该死的女人一手策划。
一想到这些,他的头皮都要炸了。
而现在这个该死的女人就站在楼下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跳下去。
0 3
他纳闷,从他坐到楼顶上,到警察和消防员闻讯而至,竟然足足用了一个小时。
反而是媒体到的最早。邬市的各大纸媒早已架好长枪短炮,然后从车上下来一个个打扮洋气的女记者,站在镜头前争先报道起来。
像是暗中有人巴不得自己快点跳下来,然后及时昭告天下。
几个警察开始忙着在地面上拉警戒线隔离群众。不一会,几块充满气的救生气垫被摆到了他的正下方,好似一排被炸得膨胀的豆腐泡。
如果他跳下去,一定可以落在气垫上。但同时他也知道,即使是落在完全充满气的气垫上,近150米高空落下产生的巨大势能化作气垫反弹的冲击力,也会让他粉身碎骨。
他并不想死,或者说,没有什么能将他击垮。他坐在这里,也许只是为了看看风景,理清这些天来混乱的头绪。但大家都以为他一定是想自杀。
地面上的这些人有的盼着他别跳,有的盼着他跳,还有人静静挨着晒,等待答案揭晓。
如果只是老婆偷情,他是不至于坐在这里的。
因为出门时没带钱,又不好意思回爸妈家。在地下住了几天的出租屋后,他回家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老婆似乎后悔了,装作可怜的样子求他回心转意,告诉他只要回家来,会立刻让她爸给他找个好工作。
他想,这怎么可能?你可以和除我以外的第二个男人睡,就一定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偷腥这种事,只有零次和一万次。
他执意离婚,老婆开始拿他的父母威胁他,如果一定要离婚,她就让她爸派人把他父母所在的老居民区推平。这本来就在邬市的新规划里。
其实老居民区在市郊,并不阻碍市里的经济人文发展,但某领导就觉得这个地方如果改成一个高档别墅小区群应该更能促进GDP增长。居民们几次闹到政府拉条幅要求保留老居民区,但每次都被保安赶了出来,并被告知他们无权干涉政务。
项目按政府下发的文件进行。她爸作为邬市的房地产大咖,派黑社会的手下打服了其他几个开发商,顺利竞标成功,揽下了这个项目。
可这位老丈人忘了,自己女婿的爸妈就住在这片城区。
那怎么也是自己的亲家啊。他丈人碍于面子,终是喊停了即将开进居民区的推土机。给某领导送了几栋更加高级的别墅后,这件事才算是暂时搁置下来。
现在,这件事又被老婆提了起来,使他顿时感到自己被塞了一嘴软饭,说话都没有底气。
但仔细想想,她不过是疯人呓语。那是你公婆的家,你说推就推,还真当自己是王母娘娘了?
他自顾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只给这个婆娘留下了四个字:净身出户。
他前脚刚走,当天夜里,爸妈就被一群黑衣人从老居民区的家里赶了出来。老两口眼睁睁看着自己住了一辈子的窝被巨大的机器瞬间摧毁,哭都不知道该去哪哭。
黑衣人拍拍屁股走了,给老两口扔下十万块钱。寒冷的夜晚没有地方住,老两口只能去临时旅店凑合了一宿。
他知道后气红了眼,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想逼死自己。电话的那头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告诉他,给脸不要脸,你等着赔老娘青春损失费吧,不是离婚吗?法院里都是我爸的人。
啪。电话被挂断了。
他点上一根烟,一屁股坐在阴冷透风的地下室里,感觉自己被丢进这座城市下的水牢,永世不得超生。
0 4
几个消防员轻装上阵,身上绑好绳子后,开始朝自己慢慢移动。
他扭头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顿时觉得自己玩命没必要带上别人,万一自己没跳成,连累救援的人就不好了。他当过兵,知道消防员不容易。
生活再操蛋自己不是还活着呢吗,活着就有奔头。
你们别过来,我回去,他说。
楼顶的警察和消防员都松了一口气,看着他从楼沿站了起来,缓缓往回走。
离他最近的小消防员根本不敢眨眼,弓着身子,伸出两只手,用目光引导着他一点点移动。
叮,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是来自女人的短信。
怎么不跳了?怂种。
他的动作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所有救援人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么紧要的关头,任何一丝一毫的客观因素都可能导致救援失败。
终于,他似乎没被手机里的消息影响,开始继续往回走。救援人员吊到嗓子眼的心又扑腾着跳回了心脏的位置。
她应该很失望吧,她上司也应该很失望。
观众们更失望。看了这么久,白白在太阳下晒了一个小时,我竟然没跳?他一边往回走着,一边在脑子里努力想象着地面上的人的表情,是气愤?冷漠?还是悲哀?
那就给你们个惊喜。
突然,他回过身来以百米冲刺的姿态冲向平台外,短短几米的距离,他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一只脚踏出了楼外。
随即骤然停顿。
他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只脚踏在平台上,另一只脚保持着悬空状态。他不由得一笑,感叹自己对空间和距离的拿捏能力竟然这么好。
楼下一片惊呼,已经放下手机的人们手忙脚乱地想要再次掏出手机,记录下这难得的一刻,却发现自己的手因为过度激动而开始颤抖,无法打开手机上的录像模式。
千钧一发。他把身体蜷缩起来,跳出了楼外。
即使是个高中生也能算出来,在接下来的根号30秒,也就是6秒以内,他将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迅速下坠,然后像个烂番茄一样在地面上绽放开来,肝脏尽碎,脑浆飞溅。
此刻,所有人,包括救援人员、围观人员、那个该死的女人,还有他自己的呼吸都出现了短暂的窒息。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肾上腺素正井喷般释放出来,这使他获得了超出平常十倍甚至百倍的注意力。
地面上的每一件事物都清晰地映入眼帘,连空中流动着的淡淡的雾霾都不复存在。
他闭上了眼,享受着自由落体的畅快感受,这种感觉,是游乐场里的跳楼机所远远不能模拟的。此时的自由落体,带着一种让人为之发狂的畏惧和解脱。
噗。
一声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从他刚刚落下的上空发出。
他的身后变魔术般窜出一条绳子,然后迅速演变为一个小型的白色降落伞,下落产生的风瞬间将伞衣所有的褶皱张开。
下落速度骤然变慢,他像只张开翅膀的怪鸟一样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一场不可思议的演出。
人们被眼睛里和手机屏幕里上演的一幕惊呆,全都张大了嘴,看着天空目瞪口呆。
0 5
时间拉回他一只脚迈出楼外的那一瞬间。
他的右手死死地拉住身后背包里的引伞,猛然抽出。在自由落体的第二秒,他用时十多天自制的降落伞成功展开。伞衣、伞绳、组提带、伞衣套,一样都不少。
尤其是伞衣上用红色油漆喷上的几个大字,用不了几天,视频与新闻将帮助他火遍全网,人们随之会去人肉他的老婆和他的丈人。
然后是某领导,也就是那个在老婆身上做运动的秃顶男人。
鱼没死,网却破了。他们应该很失望吧。
理论上最低的低空跳伞高度至少要八十米,即使是百米以上依然很危险。
但作为两年前某战区空军伞降兵比武大赛的第一名,他赌赢了。
(文/种花哥哥,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