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建华纪实文学《一路追光》第四章精彩解读

一路追光

文/傅建华

五

1997年，王曙光步入了而立之年，立志，立身，立命。他将告别青春的懵懂与稚嫩，要像村口的白杨树一样挺拔，像不远处的五峰山一样挺立。

王曙光望着逶迤连绵的山峦，望着深井流淌的涓涓细流，认真盘点自己三十年走过的历程，认真思考人生的方向。他从绵延的山峦和不辍的水流中得到了启发，三十岁以前，他为生计，为家庭奔波。三十岁以后，他要干有延续性，有成长性的事业。他关注着国际及世界经济发展的趋势，看到当年中国工业产值占GDP的41.43%，且具强劲的发展势头。而工业占比较大的主要分布在沿海一带和东北老工业区，中西部比较薄弱。随着市场需求的扩张和国家政策的利好，中西部地区的工业，特别是制造业和民营企业，将会有井喷式发展。

同时，王曙光敏锐地看到一些传统的企业，劳动密集型的企业正处于转型期，地处乾县的西北人造板机厂、咸阳元件厂等企业已经有一部分职工下岗，其中的一些技⁢术工人将为创办企业提供人才基础。

乾县是一个农业大县，但农业对经济的贡献份额有限。1988年，乾县创建了工业园区，以纺织工业为主。此时，工业园区的发展已‪初具规模，工业门类更加多样。

王曙光觉得个人发展农业的空间有限，商业又是以短期效应为主。他认为在乾县发展制造业，既得天时、又占地利、且具人和。他决定跻身制造业，从小做起，由小到大，为民族工业的发展拼搏一生。他坚信，只要坚守自己的一方城池，一定能在时光中盛开自己的芬芳。

辽阔的天宇上，一只雄鹰，穿云破雾，展翅飞翔。王曙光望着空中的雄鹰，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他环视不远处的莽莽山峰，仰望高远无垠的长空和翱翔的雄鹰，一向稳健持重的王曙光，发出了一声撕云裂帛般的长啸。

此时，投资了村上的深井，王曙光仅存的资金已经捉襟见肘了。但他从来就是一个爬坡过坎的人，即使面前山岭横亘，他也要踏为坦途。说干就干，他在乾县注册了乾县华通精工机械厂，意为走遍中华，一路畅通。缺少资金，就借鸡下蛋。他向亲戚朋友借了两万块钱，租了两间工棚，买了两台旧车床，招了两名员工，开始了自己的加工制造生涯，开始迎接制造业磅礴而出的漫天曙光。

如果说，王曙光以前栽苹果、种西瓜的艰辛是在泥泞地里跋涉，那么，后来做生意的艰辛就是越坎过岭，而干制造业的艰辛，则是翻越一座大山。当时，他资金有限，设备有限，技术有限，只能干一些零活、小活，干一些别人不愿意干的维修活，干一些别人瞧不上干的利润小的活。

他和两个工人为了赶一件维修零件，经常顾不上吃饭，在工棚里吃馒头就咸菜充饥。为了干一件有难度的工件，半夜三更还在灯下画图，摸索。就这样辛辛‍苦苦、劳神费力地干了一年，竟然赔了六万多元，工人的工资都无法发放。

时近年关，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覆盖着道路和田野。王曙光骑着自行车，在风雪中穿行。风急路滑，他多次连人带车摔倒。宁可自己不过年，也要给工人发工资啊！他扶起自行车，又行驶在风雪中。为了借钱，他翻沟过岭，跑了十几家亲戚朋友，终于借了2000元钱。大年三十，他发了员工1800元的工资，用仅剩余的200元买了些年货，才骑着自行车回家。

⁨过年期间，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欢乐和热闹的氛围中，而他却常常眉头紧锁，冥冥苦思。村子里爆竹的炸响，他会联想到工棚里机器的轰鸣；孩子们荡秋千的欢笑，他会想起两个员工干完一件活的喜悦。他实在无法融入中国农村其乐融融的春节，实在无法满腹愁绪还要对着亲戚邻人强装笑颜。踱步出门，他来到高大的白杨树下。白杨树褪去了叶子，枝干上裹满了积雪，但它坚硬而具有韧性，常常会弹去积雪，敲打着寒风，指向浩瀚的天空。他羡慕白杨树，羡慕它根植大地，努力向上生长；羡慕它笑迎寒风，巍然屹立。

正月初四，他决定辞家返厂。

王曙光的母亲，是一位集合了中国所有慈爱、善良母性优点的母亲。儿子回家后的情况，她看在眼里，愁在心里。王曙光临行的时候，她拿出了家里仅有的1000元存折，⁡硬塞给王曙光说：“我知道你生意不顺，啥事都有个过程，慢慢来。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当妈的怎么能叫娃受难呢？”王曙光百感交集，泪水喷涌而出。

春节后，王曙光迎来了他创办企业后的第一个春天。虽然乍暖‌还寒，但工棚外一枝向暖的春枝，已经向这个新诞生的企业摇曳春情，传递春讯。

年关未尽，县水泥厂需要检修设备，因正值春节而无人承接。县水泥厂副厂长张静给王曙光打了一个座机电话，王曙光满口应允，立即带人前往水泥厂检修，在裹满粉尘的减速机里，发现传动器出了问题。他们便拆下减速器回公司维修。这一单活，赚了5600块钱，这是他的企业赚的第一笔巨款，给这个起步维艰的企业燃起了希望。

这一年，乾县果汁厂启动建设，设备安装过程中有些零部件需要维修，王曙光的企业又分了一杯羹。11月份，果汁厂边调试机器，边运营生产，为了保障安装进度，王曙光答应随叫随到。一天夜里2点左右，果汁厂打来了电话，正在安装的榨汁机一个螺丝断裂，需要立即抢修。当时天降大雨，如倾似泼。王曙光急忙穿上雨衣，骑着一辆自行车，匆匆赶到工人武钢家里，和武钢一起前往果汁厂。返回工棚做好了螺丝后，天已破晓。安装好螺丝，榨汁机正常运行。他结账时，果汁厂按一个螺丝计算工作量，付给他们两个人2.7元钱。

在创业最艰难的时候，一分钱都是钱啊。他们就是这样一分钱一分钱地挣，一块钱一块钱地垒。

同年，适逢农电网改造，华通精工机械厂承揽了电杆横担上抱箍的生产订单。这个活技术含量不高，把钢筋弯曲成U字型，并在两端做出螺纹即可。但厂里没有弯曲钢筋的设备，只能采用原始的办法。他们在车间支了一个火炉子，他和一个车工，一个铣工把车过螺纹的钢筋在火炉里烧红，轮着大锤，将钢筋中部砸扁砸弯，制成U字型的抱箍。这一单活虽然辛苦，却收入颇丰。

有了一点钱，王曙光便四面出击，开拓新的业务。他找到了西北橡胶研究所担任领导职务的一位乡党王小辉。碍于情面，这位乡党给了他少量的生产订单。当时的工人是王曙光的姑父，他不识图，拿着图纸依葫芦画瓢。交付时竟然闹出了笑话。人家质疑他生产的能力，询问他产品的精度和光洁度。他不知道这些工业术语的技术参数，按自己的理解回答，更是让人家忍俊不止。后来，王曙光仍多次找过王小辉。王小辉热情接待，却对加工制造的事，只字不提。

这件事给王曙光烙上了铭心刻骨的记忆，他意识到要办好企业，就要变成内行，就要有专业的技术人才，就要确保产品质量。他开始学习车工、铣工的相关知识，开始搜罗人才。经过调查走访，他把乾县唯一的高级工程师、大修厂的王志友拉入麾下。

华通精工机械厂干制造业，面临着四缺：缺资金、缺技术、缺人才、缺订单。四缺就是四道坎，就是四座山。王曙光决心一坎一坎地跨越，一山一山地攀登。

一次，他去‫建行贷款，建行信贷部长金德新向他推荐了一个叫王争论的人。王争论是峰阳乡人，和金德新是同学，在西安昆仑机械厂工作。因业务需要，也曾找过金德新贷款。

机缘巧合，第二天，王曙光在乾县东大街乾陵大酒店门口见到了一个人。根据金德新描述的相貌特征，他断定这个人就是王争论。便主动与之寒暄，并
说：“我不但认识你，咱们还有三层关系。一，咱们同为阳洪中学校友，你高我两级，高年级的同学不记得低年级的同学，低年级同学往往能记得高年级同学。二，咱们是半个乡党，你是峰阳人，我是注泔人，每周末放学回家，都同行一段路程。三，咱们都是干机械这一行的，你在西安昆仑厂工作，我现在在保险公司工作。我还有一个第二职业，就是办了一个机械厂。”

王曙光的一席话，唤起了王争论学生时代的记忆，唤起了他的乡情，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的感情。王争论高兴地说：“那咱们还是同学、同乡、同行。”王曙光趁机表达了让王争论照顾自己机械厂的意愿。当时还没有手机，王争论当场应允，并留了自己的传呼机号。

当时的电话多为座机，联系不方便。王争论留的传呼机号，王曙光呼多了怕别人烦，呼少了怕别人忘记。王争论很长时间没有联系。王曙光实在等不及了，去昆仑厂找王争论。在王争论办公室，王争论似有所悟，略有歉意地对王曙光说，自己刚把一批活给了临潼的一家机械厂，以后要是有活，我一定及时联系你。王曙光又怕王争论忘记自己，就把自己刚买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片上，压在王争论办公桌的透明玻璃下。

后来，经过几次联系，王争论给王曙光介绍了南京理工大学重点实验室改造的机械‫加工项目。王争论曾经是南京理工大学校长李鸿志院士的学生，李鸿志兼任该校重点实验室主任，他便让王争论承接实验室的改造项目。

王争论和昆仑机械厂团队经过论证，认为该项目不挣钱，甚至还有赔钱的风险。王曙光当时的活很少，为了打开局面，赔钱他都愿意干。王曙光承接了该项目，改造了炮塔、降噪音设备、发射平台、受弹系统。他的团队拧成一股绳，拼着一股劲，材料上精打细算，质量上精益求精，工作中加班加点。他们干得质量好，速度快，得到了李鸿志院士的认可和好评，也受到了昆仑厂研究所所长张万相的赞赏。